九月初九，菊花未开。
陈佩琪依然讪笑着，让我回忆起之前他开裂的脑壳。那时他躺在血泊里，我觉得他不是一般的漂亮。似乎在止不住的鲜血中，他骨子里的猥琐也被洗干净了，他变成了帅气的小伙，让我也不由得有些心动。
秋叶褪去，天气变得寒冷；白霜渐起，小径中湿滑一片。我哈着白气，依旧在这孤独的早晨里慢慢的行走着，没有了念想。
“二〇**年重阳节，还是老样子。霜结的有些多，希望老人们登山时不要滑倒。”我书写着，“理化生依旧难以理解，陈佩琪在其他班，没有人来打扰的日子还不错，很不错。”
说起来，又到了那时候。
“我们班可能要有转校生来。”班委有些激动的对我们说：“是上个年纪休学的学姐，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欢迎她。”
小新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啊。
做为班主任的小新，工作没几年就坐上了高层，似乎是信任他的能力，新来的学生们，也是不停的往他这里送。叫我也有些羡慕。如果我有小新的一半吸引人，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困顿的样子了。
她们有些也很欣赏我，但也只是心赏罢了。静静的观望着，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我知道，我很少有勇气。我的勇气只献给一个人，我的朋友、我的偶像、我终究无法深交的伙伴、我逝去的充满遗憾的青春。
橘来到了我们的班级了。卡着几只发卡——她是艺术生，以后是要当上导演的。重来不会费心思去学习，每天所做的不过是写字和画画。她会瘦金体，龙飞凤舞，而我只是草坑里的泥鳅；她只要寥寥数笔就可以创作，而我要将生命都贡献出来；她的提纲密密麻麻，不似我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。她确实是完美的，来到我这里，就是对我的恩赐。
当时我又是怎样鼓起勇气来的呢？跟她说：“原来你写小说啊，真巧我也是。”
现在回忆起来，还是有些脸红。那些青涩的岁月，还有我焦躁到无处安放的灵魂。
“还是那样的美丽，就如同人间的神灵。我应该勇敢些，为了不让旧日灾难重临，我应当更加的有勇气……”我写道，“陈佩琪一直在给我发消息，倒是令人厌烦。他这样的人，我还不了解吗？可笑。”
我决定多去说说话，和我的神一起。可想要脱口而出的感情，却突然在嘴角收住了。沉默的日子过去了太久 连开口都成为了一件艰难的事。
我练习发声，录音机里，我的声音显得粗鄙可笑；我尝试聆听，可我甚至听不清同桌的轻语。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：一个不会听也不会说的废人，只能做出一份痴傻的样子，以期待着人们的可怜来弥补自己因为聋哑而造成的过失。
我只能写下去了，尽管字迹依旧歪扭。而橘依旧和以前一样，为我的书信惊喜着，她说她喜欢这样，因为纸张的厚重感是什么也取代不了的。
又要重复了，这绝望的日子，重新经历我的生活，直到悲伤再次将我吞没。
我在日记本上写了一句诗：“惟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”
叶子渐渐的更加稀疏了，正如数学老师斑驳的白发。渐渐的由青春绿色变成了颓废的金黄，又由悲怆的黄色变成了绝望的死寂。
我的心和温度一起变化着，没有什么可以温暖，无论是暖壶，还是爱我的人的怀抱，我都没有。
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覆盖上了一层积雪，初雪是污秽的，远不如初恋那般纯洁。我走在雪地里，伸出手抓了一把，冰冷渗入我的骨头里。
“干什么呢？”陈佩琪兴致勃勃的走出来，眼神里不怀好意。
“没什么，只是回想起我的昔日罢了。”我轻描淡写，手上的力气却加重了，一直让那坨雪不断的流淌着，直到积雪化为了冰霜。
“回忆啊，呵呵。”陈佩琪点了点头，“之前我们处的可好了，是不是？和哥。”
我猛地将手里的那团冰块丢出，它在陈佩琪的眼镜框上炸裂了，还没等他骂出脏话，我就赶忙拔腿，临跑时，还是听见了陈佩琪铺天盖地的叫骂声：
“你特么的，真特么没码的大伞兵。”
我不去理会这些，只是不断的奔跑着，就像几年前他们追逐我的时候那样。不知何时起：快跑，就成为了我的精神。
我知道，应当从以往的历史中走出，这样我才能去迎接新的未来。可历史哪里是那么容易可以走出的。毕竟往日霸凌者留下的伤口，还烙印在我的肌肤上。
“我很担心你，希望你可以多交些朋友。”学姐娟秀的字迹出现在我眼前，望着这些字迹，我说不出来的窘迫。没错，我是时候交些朋友了，可现在这个样子，我的内心……
我和学姐马上就要分开了，这一系列的时间点，我还记得。那份离别时的不舍，我也依然没有遗忘。失去后的那份伤痕，也依旧刻印着。
“日子一天比一天忧郁，单调且无聊。就连伊的话语，也不能使我宽慰了。猥琐的人依旧猥琐，孤独的人依旧孤独。也许我应当做一个精神鉴定，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。”
“选课的纸单已经发下，命运的离别也是固然。我知道，这是不可改变的，可是，我依旧期待着奇迹的发生，尽管世界上并没有奇迹，而我的轮回也似乎只是偶然。”
“期待吧，祈祷明天的命运。”
合上日记本，一天就又过去了。
“我们肯定就会分到一个班的。”学姐兴奋的对我说。我已经看到了未来，可我还是对她憨笑着，并看见小新拿出了纸条。
“张大和，十六班，贺小明，十六班，陈佩琪，十六班……”十六班的人的名字都念完了，里面并没有学姐的。失落感再次包围了我，看来我还是不够，无论是运气还是水平，我离她都太远了。
学姐被分到了十八班去，她的表情看不出欣喜或悲凉。只是笑着说：“以后也不要忘记和我联系啊。”而我只是点了点头。
假期到了。我提出，去佩一个助听器。
父母自然欣喜若狂，尽管这损伤的是他们的钱包。可他们的儿子主动提出来，这还是头一遭。
我并不是很愿意佩戴它。没有佩戴它时，我努力的去倾听，尝试用凡人的眼光扫视自己，而既然佩戴上了它，几乎毫无疑问的，我是残疾人了。
不知道有什么好害羞的，我听不懂别人的话，有几个坏心眼的就笑我“聋的传人”——我的耳朵是遗传下来的，我们三代人都是一个毛病。但即使是被这样的嘲讽，我的心里依旧维持着那一份无用的尊严。
现在看来，尊严无用，这鄙陋的情感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，反倒平添了不少痛苦。听不清，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模糊的。
“佩戴上了……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。会有什么变化吗，我失意的人生，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上一点点吗？这就够了，请给予我的生命以变化，使之不至于继续沉淀在生活的泥潭里……”
我继续书写着，字迹越来越飘。总是有这么一个习惯，文字是会越来越混乱的，因为它承载不了我的语言。我的情绪更加激动，笔下的纵横就愈发潦草。
总有一天，这上面的文字连我都将认不出来，可我依旧不会停了自己的书写，即便一个轮回后它消失殆尽，如同那天上永不倒下的桂树，亦如地中无法被推到山上的巨石。但是我还会写，不是因为我近乎殉道者的赤诚，而是除此外我没有多余的工作了。
课业艰辛，可无论怎样努力，成绩却依旧。社交困窘，可无论怎么练习，还是难以开口。可以观看的，自然无穷无尽，只是失去了我的灵魂，什么也看不下去。陈佩琪依旧猥琐，生成要给我发他儿子的照片。
攥紧拳头，再舒展开。文字歪歪扭扭的写了不少，我合上了本子。
心中的阴霾依旧没有驱散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过下去的必要。我应当过上更加有趣的生活，无法发声的日子，已经忍受不下去了。
演讲比赛。
这个活动对于轮回之人有什么必要呢？轮回之人应当解救自己过去的生活，或者寻找这轮回之中的真相。可我应当去，以改变我自己。
稿子找的相当辛苦，慷慨激昂的、幽默诙谐的，显然都不适合我，我只有如积雪般的冷寂。可是演讲家们厌恶它，这种风格是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去接受的。人们渴望着激烈的情感，他们讨厌平静。
我站上台了，木然的望着汹涌的人群，几千双眼睛盯着我，希望我做出有趣的事情。可我没有有趣的事情，只是颤抖着捻开纸稿，可那张纸却从我的手中跑掉了。
我没有去捡，双手贴紧裤缝。人们以为我要即兴演讲，于是纷纷鼓起掌来。掌声如雷鸣般，震碎了我的胆子，我干瘪的陈述着，努力回忆稿子上的一切。
这样没有灵魂的演出……
人们并没有嘲笑我，也没有必要嘲笑。主办方也不会就这样赞扬我的勇气，外面也不会有激动的朋友，他们不会说：“真勇敢，你是最棒的。”
我的演讲结束了。还没有等最终宣布结果，我便从台上滚下来。就这样双手发抖，一路静静的彳亍在夜色里。绝望的风吹拂着，我后悔自己鲁莽的行为，尽管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嘲讽我，可是内心的伤痕，又是怎么可以那么轻易的抚平的。
“轮回之人没有他的命运，他的任务就是平淡，直至死亡。”我写下绝望的文字，准备起自己的遗书。是的，在别人看来，就因为演讲失利而自我了断，几乎是难以相信的事情。可是谁会明白我的内心呢？即使我的父母——我总是欺骗他们我没事。
解开衣襟，准备最后的休沐，以迎接我庄严的死亡。手上的伤口、后背上的瘢痕、腿上的一道印记。我无关紧要的历史，最难以忘却的追忆。
“亲爱的爸爸妈妈、我的同学和朋友们……”
我想了想，将这行字划去了。
“致我自己还有这悲伤的世界。”
“我陷入了绝望的轮回，这使我痛苦，所以我走了。毁灭有关于我的一切吧，就当我重来没有来过。”
写完了这些文字，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流出。我将刚刚写好的信件粗暴的撕掉，把它好好的安葬在垃圾桶里。闭上眼，控干我的泪水，等待明天。
忧郁的情绪更加浓厚的笼罩着我，不散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我的命运之上。
陈佩琪却不知好歹，还在发着：“在不？”
“去死。”我回复着。他已经发了好几天了，我终于也切身体会到了过去同桌的痛苦。
学姐还是静悄悄的，似乎在等着我给她发话。
那时我给她发了我写的一段小文章，现在读来，幼稚的文笔依然让人感到羞耻。
应该发些什么吧，我要问个好吗？
可是把字打出来，不敢去发。明明只是按下一个按钮的功夫而已。
我依然恐惧着他们的回应，恐惧着那令人失望的结局。我太讨厌失败了，也许反倒是因为这样，我经常失败。
这人生啊……
“陈佩琪再次发布了骚扰信息，我决定，他再发就拉黑他，但是因为之后他又会疯狂的加回来，所以我还是继续装死好了。”
“听说前几天有个学生出车祸死了，他的父母大概会很哀伤，生命往往脆弱而无情。”
快过年了。
换歌笑语充斥整个街道，我又要去面对那些我不认识的人，或许他们确实爱我，可我并不爱他们，想想这点，也是如此的让人惭愧。
一切如往日般，分班了，见到了旧的同学。
大概还会有希望的吧，明天。学姐来找我，看我是否安好，倒是陈佩琪，也在角落里盯着我笑。
“分班了……”我只在日记中写了这三个字，便匆匆停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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